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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特别漫长,浓雾遮住了星空、灯光,天地漆黑一团,仿佛明天不会来临。

该来的还是会来!

卓绍华摸出烟和打火机,不知是手冷,还是怎么,打火机从掌心里一滑,掉在了地上。幸好地上铺着草坪,打火机只是沾了点泥,他擦了又擦,啪的一下,蓝色的火苗在夜色里晃动着。他用手罩着火,点燃了烟。

他可以一天不抽烟,却天天随身带着打火机。这是诸航送他的礼物,那个时候,她让他觉得很满足、很幸福。

烟草的辛辣刺激了味觉,所有的神经一点点苏醒。

不记得最近一次发呆是什么时候,或者是没有过吧!工作繁忙得恨不能把秒当小时,发呆这样的奢侈时光,想都不敢想。

他在银杏树下呆呆地站了三个小时,这里是军区大院的最里端,有一个小门,为了安全,一直都锁着。一棵棵树,高大挺拨,草坪上有简单的儿童游乐设施,老人们常过来遛狗,孩子们爱在这里玩耍。

发呆,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也不会想深想远。想太多,心内会骤增恐惧。但还是恐惧了,他倏地想起久远的一个梦,是在兰州军区出差时,他梦见诸航拖着行李箱,从他和帆帆的面前走开,无论他怎么喊、帆帆怎么哭,她都没有回头,似乎没有一点留恋。

他从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

院中的灯光并不明亮,却清晰地照出诸航眼底对他的怨对他的恨。那一刹那,四肢僵冷,呼吸消失,世间万物都不存在,心,以万米的秒速下沉,落地时,没有了知觉。他没有力量与她对视,只得让自己离开。

这两年,她真的过得很压抑、很郁闷吗?如果她不愿撑下去,说离开,他能留得住她吗?如此茫然无措,不像是他卓绍华应有的态度。可是在爱情面前,谁又敢自信满满?

从不知道,言语会比刀刃还锋利。

口袋里的手机来电铃声,惊醒了他的沉思。

快午夜了,韦政委还没睡。“心里面窝着火,怎么都平静不下来,想和你聊聊。”韦政委应该是在阳台打电话,嗓门很大。

“回家就把工作搁一边,不然,太累了。”卓绍华说道。

韦政委咂嘴:“我比卓将年长许多,但是定力上实在与你相差远了,我就是沉不住气,这个秋天咋这么难熬呢!前面,网络奇兵各分部、军区的其他部门,接二连三被袭,来势那么凶猛,根本不是小喽啰干的事,有组织有计划地进行,他妈的,有备而来。还好,你指挥得当,没什么损失。接着,周边国家掀起一轮对我们的声讨,你说到底谁吃饱了饭没事干,顶着我们的名义,到处兴风作浪,玩栽脏。那种黑军方网站的小儿科,我们会干?我猜测那些小国是在等一个借口,趁机生事。你看南海、东海事端不断,也是这个道理。唉,就怕我们闲着,是不是?”

“政委,喝口茶,消消火!现在没人敢随意真枪实弹地打,打的都是信息战、航空战、心理战。网络奇兵成立是干吗的,就是为应对这些事情。没什么,由他们折腾去,正好丰富网络奇兵的实战经验。”

“哈哈,你在,我就没啥担心的。”韦政委停顿了下,长叹了口气:“只是有时候真想拿把枪,对准那些在背后鬼鬼祟祟使小动作的,射个痛快。还有周文瑾那件事,一想心就堵。”

周文瑾已经失踪近两个月了,卓绍华捏了捏鼻梁:“政委,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下。后面我想休几天假。”

“这个时候?”韦政委为难了:“卓将,你有多辛苦,我最了解。你该给自己放个长假,我一万个同意。可是我是抓思想工作的,专业上是门外汉。现在的袭击这么密集,意外频发,我没本事应对呀!”

“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和你随时保持联系。政委,拜托了。”

“别讲这么见外的话。准备去哪,和谁去?哈哈,瞧我傻了,肯定是诸中校。周文瑾失踪的事,诸中校很自责,你确实要带她出去散散心。那是一次意外,和她没有关系。”

“谢谢政委!”

起风了,银杏树叶落了一地。雾随风幽幽散开,渐渐露出夜色的清辉。

听到脚步声,唐嫂和小喻第一时间从屋里出来:“啊,是卓将呀!”

他下意识地朝卧室看去,虽然亮着灯,却听不到一丝动静。

夜凉如水,寒意顺着浓重的雾气袭来,冷至心尖。他不住地抖。

帆帆站在宽大的玻璃幕墙前,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半张,他没有在夜晚的高空俯瞰过北京的灯海,这壮观的景象让他怔住了。

诸航匆忙洗了个澡,没带换洗衣服出门,她穿了件浴泡,帆帆裹在一条大毛巾里,幸好,屋内的温暖很高,不觉着冷。

“妈妈!”帆帆回身向她招手,毛巾滑下一半,诸航连忙拉上,把他拥入怀里。“好高哦!”帆帆小手比画着。

六十层的高档公寓楼,他们住在顶层,无论是夜晚还是白天,视觉的冲击波都是非常大的,仿佛把古老的都城踩在了脚下。那匹很帅的马,现在品位真是越来越高端。

找上马帅,是情理之中,也是情理之外。抱着帆帆走在夜晚的街头,帆帆有点冷,她带他去了茶餐厅,去了西点店,除了酒吧和网吧,其他店都要到打烊的时间了。酒吧小孩子不能去,诸航决定去网吧坐会。谁知网吧管理员把她拦在了外面,指着帆帆,说未成年人不能进网吧。诸航说我是他妈妈,他不上网,上网的人是我。管理员很愤懑地斥责,网吧空气不好,时间这么晚,你想害孩子呀,是他亲妈吗?

可敬可亲的管理员,诸航惭愧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两人又在街上走了会,帆帆似乎感觉到诸航的焦躁:“妈妈,我们去看大姨。”

诸航苦笑,如果能去就好了。不只是诸盈家,小艾、宁檬、成功,还有酒店,都不能去。这些地方,卓绍华轻易就能找到她和帆帆。

离家出走的戏码上演两次,其实没什么噱头,也不能威胁谁。她承认,今夜,把所有的面纱都撕掉了,能说的话、不能说的话都说了,很多的情绪负荷在一起,盘旋在心头那个“逃”的念头,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突然就想起了马帅。马帅有这个能力替她找一个住处,而她以后也会有办法还他的情。

马帅几乎是欣喜若狂地飞车过来,真是识情识趣的商人,明明一眼就看出她的窘境,却只字不提,把帆帆夸得没完没了。他在北京有几套公寓,不知是为金屋藏娇,还是为炒房产。这套顶楼公寓,设施全面,但看不出有人住的痕迹,什么都是崭新的。

“你尽管住,有啥要求尽管提。呵呵,我做梦都想着有一天你给我这样一个表现的机会。我明天把你和小首长吃的穿的玩的送过来,你想看什么书或需要电脑什么的,列个清单,我去买。”马帅做了个把嘴巴拉上拉链的手势:“我保证这里最安全。我亲自负责后勤。”

帆帆打哈欠了,尽管很困,但是陌生的环境让他又有点不安,他把每个房间都看了看,对诸航说:“妈妈别怕,帆帆保护你。”

诸航眼睛默默红了,帆帆一定很害怕,他这是说给自己听。

这一夜,诸航没怎么睡,很多因素。凌晨时,刚闭上眼,听到帆帆在梦中叫“爸爸,爸爸”,她惊醒过来,呆坐到天亮。她可以用自己的羽翼给帆帆一个委屈的成长天空,她疏忽了一件事:帆帆爱首长。

第二天的上午,马帅像个搬运工,送来了可以让诸航和帆帆几个月不出门都能过得很舒服的物品。诸航陪帆帆玩捉迷藏、读书、唱歌,两个人在玻璃幕墙前席地而坐,看天上的流云,看飞机降落、起飞。楼下有花园,傍晚时,两人坐电梯下去散步,到附近的便利店转转。

手机关机了,路上遇到的人、经过的景物,都像是一个翻新的世界。

“帆帆,这里好不好?”阳光好得像是小阳春,帆帆居然在一丛月季花树下发现了一个蚂蚁窝,蹲在那小半天,看蚂蚁忙碌。

“好!”帆帆朝诸航咧嘴一笑。

“那以后和妈妈就在这住下?”

帆帆举起了小手:“住几天?不能太久,不然唐婶婶和小喻叔叔会把帆帆忘了的。”

帆帆想四合院了。诸航摸摸帆帆的头,大象和蚂蚁是两种结构太迥异的生物,怎么可能生出小象蚁呢!寓言就是揭穿童话伪装的外衣。

夜晚电视的情感节目谈恋人吵架。专家说,吵架不是感情浅,而是用情深。两人在深爱时,一点点矛盾都会让人受到伤害。因为太重视对方,所以放不下。其实,如果不爱,分手也无所谓。但有感情,就要宽解、容忍。爱情,没有不吵架的,但底线是不分手。爱,就是坚持在一起。

诸航嗤之以鼻:坚持,谈何容易?

第三天的晚上,帆帆对玻璃幕墙外的灯海不再有兴趣,洗了澡之后在床上画画。高大的石块、稀疏的草木、歪歪斜斜的房子,是四合院吗?

咚,咚……有人急促地敲门。

“妈妈,我去开门。”帆帆兴奋地从床上跳下。

诸航抱住他,扬声问:“谁?”马帅下午打过电话,他晚上有应酬,不应该来这里的。

“我!”这声音让诸航蓦地不敢呼吸。

“是大姨!”帆帆听出来了,欢喜得小腿直蹬:“妈妈快开门。”

六十层楼,犹如万丈悬崖,似乎没有什么后门可逃。躲无处躲,藏无处藏,诸航硬着头皮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三人,诸盈、首长还有马帅。

马帅双手抱拳,一脑门子的冷汗。“对不住,诸中校,我就是一贪生怕死的小人,我不敢不招。你家首长他……”不敢看过去,从卓绍华在酒店找到他,虽然没说什么,但那眼神写得非常清楚:破坏军婚,等着上法庭吧!

“大姨,爸爸!”兴奋中的帆帆,完全没发觉楼道上空的乌云密布,他摇头摆尾。

诸航低着头,轻轻叫了声“姐”。只是惊鸿一瞥,首长的憔悴,让她都忘了恨他这件事,只留下苦不堪言的心疼。

诸盈把帆帆抱给卓绍华,强装笑颜:“马总,借个地方,我和航航单独说两句话。”

“你请便!”马帅唯唯诺诺。

诸盈关上了门,有一分钟的时间,她一句话不说,只牢牢地瞪着诸航,瞪得诸航汗毛直竖。

“姐……”

啪!

一阵风掠过,左脸颊上落下了一掌。诸航本能地眨了下眼,呆呆地看着诸盈。姐姐打她耳光?

诸盈并不好到哪里去,嘴唇哆嗦个不停,以致话都说不出,手举起又落下,落下又举起,眼眶里瞬间溢满了泪。

“我知道绍华的为人,如果是一般的事,他不会让我知道,特别你姐夫现在身体这个样。绍华已经三天两夜没有合眼,不知有没有有吃饭,他真的是没有办法了,而且他觉得不能再瞒着我,他才来找我。他就往那一站,我眼前一黑。航航,你真是我生的吗,我有教过你这样不负责任吗?”诸盈泣不成声。

“姐姐!”诸航上前要抱诸盈,诸盈推开了她。

“没有夫妻不吵架的,又不是深仇大恨,至于离家出走?你和绍华走到一起,你顶了骂名,绍华背了处分,容易吗?为什么不珍惜?还有我可怜的帆帆……父母在孩子心里是天和地、是全部的世界,你们在他面前争吵,他的世界倒塌了,你知道他的小心有多恐惧、有多忐忑……日后要是留下什么阴影,你会开心吗?航航,你这么自私、任性,真不配做个妈妈!”

“对不起,姐姐,我错了!”只要姐姐不哭,诸航愿意做任何事。

“不要对不起我,你去向绍华道歉,向帆帆道歉!”诸盈拭净了泪,把门拉开。

马帅识趣地走了,电梯口立着卓绍华高大的身影。帆帆趴在卓绍华的肩上,睡着了。爸爸来带他和妈妈回家,他小小的心放下了。

“首长,我太不成熟,没控制住自己的言行,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对不起!”诸航认认真真地欠身,诚恳地说道。

卓绍华的心咝咝抽痛,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如果这样,他宁可她对他吼、对他吵。“大姐,能帮我带几天帆帆吗,我准备和诸航去度几天假。”

啊!他们现在有度假的心情吗?卓绍华腾出手捂住了诸航的嘴,恳切地看着诸盈。

诸盈朝诸航射去凛冽的一眼,愧疚地说道:“当然!绍华,请多包容航航,给她时间。做一个称职的妻子和妈妈,她还没准备好。”

“我也有太多不周到的地方。”卓绍华说道。

诸盈把帆帆抱走了,小喻在楼下等着。卓绍华进了公寓,他没有提回四合院的话,也没提怎么找到马帅的,他静静地坐着,仿佛体力透支,需要休息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诸航给他倒了杯水,他没有接水杯,而是拉过了她,用力地揽进怀里:“不要动,诸航!”这是她柔软的身体,这是她清新的味道,三天两夜后,他失而复得。

“首长,别这样!我们……”嘴巴又被捂住了,带着烟草味的手指。首长最近抽烟很凶吗?

“别轻易地说出那么尖锐的话,那不是你的真心。我有耳朵在听,有眼睛在看,有心在感觉,这两年,我们很好、很好!”温热气息萦绕在诸航的耳畔,低沉嘶哑的嗓音,轻轻叩动她好不容易坚硬起来的心弦,“不要拒绝我,就三天,找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好好地谈。请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们一个机会,给我、你、帆帆一个机会。如果三天后,你对我……依然像现在这样厌恶,我……会……”她是潇洒的风,是飘浮的云,是无拘无束的诸航,留不住,就让她自由自在地飞吧!只要她好,如果痛,如果苦,他都能默默咽下。

他们去了南方。

列车驶出北京站,越往南,窗外的景色越发明绿。普通的二等车厢,座椅宽敞,环境洁净,乘务员讲话柔声轻语,笑容和煦,和列车的名称“和谐号”很搭。对面坐着两个男人,风衣、西装领带,像是出差的公司白领,一落座,就打开电脑,眉头紧蹙地忙个不停。

诸航和卓绍华轻装简行,像旅行在外的一对普通夫妻。诸航固执地把这次出行定义为旅行,而不是旅游度假。旅游度假是纯粹的放松、游玩,旅行是因某种目的而远行。

某种目的……诸航深深吸了口气,抬起迷蒙的眼睛。

“要不要喝水?”卓绍华拧开保温杯的盖子,热气沽沽地从杯中冒出。

首长的黑眼圈太明显了,他不该离家远行,他需要充足的睡眠。检票时,他还在和韦政委通着电话。上车后,他关了手机。这样的公共场所,绝不能让别人察觉到他的工作性质。

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机密工作,其实首长也会累吧!诸航突然意识到。

“我不渴,你稍微闭会儿眼,还有好一会儿才到站呢!”虽然他们的关系已到了崩塌的边缘,但诸航始终认为她和首长不是仇人。她不恨首长,现在不恨,以后不恨,永远不恨,只恨命运的戏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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