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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夜站在灶台前,只见台下的柴火都烧尽了,黑粥糊在锅上,刮都刮不下来。沐夜瞧着顿时没了食欲,她烧了一炉开水,提回屋去作沐浴用。

屋子里烟雾腾起,沐夜雪白的肌肤浸在水中,像一尊雪莲,洁白无瑕。屋子里燃着一支檀香,厚重的香气被闷在屋内,香气与雾气相互弥漫、沉淀而后散开。

沐夜玉肌凝露,仰面间,晶莹水珠纷纷落下。沐夜将右手微微抬出水面,手腕间的莲花图案依旧是淡粉,流血的伤口已结了疤,浅浅的,若不细看便难以察觉。

是改良后的新药起效了?可是她不过是在新药里加了两味止痛的药草,并没有止血的效果。以往毒发后要数日才能愈合的伤口居然只一夜便结疤了,且次日醒来后的折磨也没有以往重了。

“救了条命,似乎……是积了点德。”沐夜垂眸,看着平静的水面,淡淡吐出一句。

直到将身体清理干净,沐夜才觉到有些饿了,这次她没有忘记后院还有个和她一同饿着的,重新蒸了四只白嫩嫩的大馒头,炒了尖尖一盆野菜,这才端着食盘向后院的旧屋走去。

“小姐!”

沐夜识出是李忠那老头的声音,脚下虽未停却也慢了不少。

李忠一身老骨头颠颠几下跑了上来,迎着朝阳,一脸笑的金灿灿的,说道:“小姐,昨天你与梅仁说什么了,她见完你回去就病倒了,又烧又吐,折腾了一整夜。”

沐夜微侧头,冷淡的目光看着李忠,只道:“她昨日问我旧屋的事,我实话实说。”

李忠佝着背咯咯的笑了。“那小丫头怎么和小姐你比,莫说死人,怕是连死猫死狗都不敢看的,你与她说那些,可不是要吓掉她魂么?”

“滚了我正清净。”沐夜冷冷丢出一句。

李忠见沐夜脚下又快了,正要退去,一个眼斜正瞅到了沐夜手里端着的食盘上,两只牛眼瞬时一睁,来了劲儿:“哎哟哟,老头我莫不是眼花了?小姐这盘里,可是两副碗筷?”

“…… ……”沐夜不回。李忠两只手一拍,合在胸前,大声道:“想我老头子认识小姐五年,连一杯水都和小姐同桌喝过呢,哎哟哟,屋里这小子,好福气哟!”

李忠说这话的时候,两人都已走到后院了,以他那嗓门,分明是要故意嚷给旧屋里人听的。沐夜忍不了了,斜他一眼:“你说的那有福之人,昨晚肋骨和胛骨又断开了,再不接上非死即残,你说我是先吃还是先救?”

沐夜话中意思,不是要和他同桌吃饭,不过是赶个场子边吃边救罢了。可谁料沐夜这一句又给了李老头更大的话柄。

“又裂开了?”李老头瞪着一双牛眼。“昨夜小姐也在?之前还说恢复的挺好,还说不出半月就要将人赶下山了,啧啧,怎的一夜全都崩开了呢?”

李忠眯着眼,忽略过沐夜脸上那明显的不悦之色,弓身凑到沐夜身前,低声说了一句:“这是要多剧烈的运动,才能把肋骨胛骨都震碎了?”

是被‘把沐夜抱到榻上去’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给震碎的。

沐夜心中暗道,嘴上却只字未说。

“话说,小姐今天换了身新衣啊,昨儿那件……可是弄脏了?”

老李的话一出口倒是提醒了沐夜一事。沐夜猛地停下脚步,侧脸打量起身边的李忠。

李忠正纳闷着,沐夜开口道:“你可有多余的衣物,卖我。”

李忠一愣,侧头看了看旧屋,又回过头来,脸上的笑意忍都忍不住。他伸手指指旧屋,问道:“里面的……衣服都烂了?”

沐夜拧眉道:“你只说有是没有。”

李忠先点点头,接着摇摇头。“有是有,可是……若是给他穿,怕是不妥。”

“衣物不过避寒之物,有什么不妥?”

“小姐说笑了,你瞧瞧老李我这身子,莫说里面那公子,小姐你都要高去我一个头了,那公子我也见过两面的,便是将他塞进我这破衣里了,那露胳膊露腿的,何以避寒?”

李忠瞧见沐夜面上难色,一手搓着下巴上的三两根胡须,继续道:“小姐若是真缺衣物,不是有比老李更合适的么?”

沐夜疑惑的看着他。

李忠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的伸手点了点前院的方向,接着小声说道:“香草居里面那位常客,他那身形,与这位公子可是差不多呢……”

沐夜身子一怔,杏目凝着他,口中念道:“师父……”

李忠点了点头,又道:“就是不知小姐敢不敢担这风险了。”

沐夜眸光忽闪不定,心中几番风起云涌,也不知两人又静立了多久,沐夜终将手中的食盘落在了李忠的手上,转身一纵,瞬时消失于原地。

李老头笑着负手立在院子里,侧过脸正瞧到那间爬满了深红色藤蔓的旧屋。意味深长道:

“老沐家这死人院里……这下热闹了。”

院中一道风荡过,激起旧屋上一*深红的浪。密密的藤蔓包裹住的旧屋,像是在拼尽全力的保护着里面的什么,或是珍贵的物,或是人……

…… ……

旧屋的床上。

云川觉得全身的肌肉和骨头都在叫嚣着,像是在谴责他昨晚以单薄之身度过寒夜的恶行,胸前的肋骨和胛骨更是痛到麻木,如今的云川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小心。

沐夜凝着他白纸一样的面色,同样的场景,像是将昨晚掉了个个,只是沐夜予他的不是担忧不是焦急,只淡淡的三字:“自找的……”

云川轻轻浅浅的点了下头,苦笑,是,是他自找的。

沐夜冷言说完了,接着将手里的一摞衣物丢到了云川的床头,继而道:“你昨晚帮我,当是还了我,你我算不拖欠了。”

云川瞧着床头的衣服,雪丝的里衣,陕锦青衫长褂,便是放在京城也是不俗的价钱。云川没有问她衣服的来历,只苦笑着回她:

“我活一日,都是我欠姑娘的,如何还得清……”

沐夜凝着他的眸子,两人间静了一会儿,云川又道:“好香的菜味儿。”

沐夜转身,将他的那份饭菜端至床边,将筷子递给他:“糊锅炒的,香是不可能了。”

云川缓缓抬起手,接过筷子,勉强提力叨起几根菜叶放到嘴里,还未嚼几下,惨白的唇角一抬,直道:“香,糊香味。”

沐夜几乎要被他不着边的奉承气出血来,瞧着他那打着颤捏着筷子的手,心中有些发急。她一把抢回云川手中的筷子,夹起几根菜送到他嘴边。

云川微愣了一下,明眸扑闪着,半是惊讶半是窘迫。

“你吃是不吃?莫不是想在这赖一辈子。”沐夜冷道。

云川苦笑,微微张开口,沐夜见缝就将菜塞了进去,其势凶猛,云川整颗脑袋都被她塞的一晃,他轻咳了几下,一面笑着一面嚼着嘴里的菜。

沐夜颓下双肩,端过床边的水喂给他喝,接着又给他叨菜,接着是馒头,几番往复,就在沐夜也没有察觉的时候,她手中的动作,愈来愈轻,一双紧蹙的柳眉,也缓缓舒开。

直到沐夜给云川喂完饭,晌午已过半,沐夜自己的那份饭菜还未来得及食用便又开始给云川包扎身上的伤口。云川几次劝他,最终被其激烈言和暴行阻止。

不消多时,云川被重新包成了一个‘干尸’,唯一的进展是他脸上不再有绷带包裹,沐夜只在他眼上的疤痕上涂了薄薄的一层药膏。

沐夜又将抱来的被子给他换上,然后在屋里匆匆的洗了手,用饭的时候,菜和水都凉了。沐夜用餐前随手丢了两本书在云川跟前,可云川只看了半眼,接着目光便落到了进食中的沐夜身上。

云川瞧了一会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问道:“你为什么每吃一口馒头,就一口水?往复食之,岂不无味?”

沐夜头都未抬,径自咽下口中的水和馒头,淡淡道:“小时候我娘说的,这样,比较容易饱……”说罢,她又叼了口菜塞进口中。

云川微怔了下身子,想起昨夜握住的她那细腕,心中一紧。他看着她一下一下的吃着,浅浅说了一句:

“干粮遇水发胀,饱是饱,却不易胃气。”云川说着,沐夜手中一停,抬起头回看着他,云川浅笑又道:“野菜糊香虽重了些,但对身体有益。”

沐夜凝着他那双星眸,微抿着嘴角,说道:“多事……”

嘴上虽是不满,手中的筷子又起,伸进眼前的野菜盘里,连叨了几口。

云川满意的收回了目光,重新专注到手中的书卷上,屋子里散着一地零星的阳光,暖暖,静静的。

…… ……

五月初天气转暖,卞园靠近墓地,活人的时间亦是静默间无觉而逝。白天的时候卞园的前院里陆陆续续传出敲打声,八个下人各有各的忙。沐夜清晨去墓园,晌午归来后就一头闷在旧屋的药草里,有时连饭也在那里一同用了,至夜里才回寝屋。

沐夜毒发那夜至今,又是七日,云川崩裂的伤口开始愈合,虽没有最初好的那样神速,却也是日渐好转。

日子一天天过去,沐夜嘴上不说,心底却是已对云川刮目相看。从云川醒来至今,他已将沐夜大半个书柜的书都看过了,沐夜起初以为他是只看里面的图瞧个热闹的,后来便随口问了他一句,这才知,云川不止将画和字都看了,且一一记在了脑中。

七天下来,沐夜不死心的兴起便问,可惜,一次都未将云川难住。几番往复,沐夜觉得有种被人偷了师的感觉。

云川笑着说不能白看,于是问沐夜要了纸墨,凭着记忆将看过的相同或相仿药效的药草分类记录下来。他不止字字句句写的详尽,甚至连草药的模样也原原本本画在了上面。

沐夜曾偷着斜了几眼,原本是想嘲弄一番叫他作罢的,可是当她看到那几幅药草的小图,沐夜当即愣了。沐夜只给了他一根炸了毛的中白云,可画中那花草的细腻程度,连师父的鼠须笔都比不上,还有那一排排规整的小篆,精美到让人咋舌。

沐夜第二次来到前院,从香草居的书桌前拿走了师父留下的两只鼠须笔,丢给了云川,那之后,再不管他写写画画的事了。

沐夜和云川相处的时间,偶有几句闲谈,除此之外,再无更多交流。

这天下午,沐夜旧屋里的几个干尸终于移去后山下葬了,晚饭的时候沐夜炒了一盘野菜,又炒了一盘黄金蛋,馒头是新和的面,出锅的时候白白嫩嫩。云川闻到那一桌子的香气,心知这是沐夜以示庆祝的方式。

沐夜将食盘端到云川床边,那时云川的床上还架着一张小桌,那是沐夜叫老李做的,原本就是个食桌,可后来被云川当做书桌用了。

“我来了这里,还是第一次吃到鸡蛋。”云川拾起桌上的纸笔,看着脸前的美味,眸中闪着点点星光。

沐夜将筷子塞进他手里:“你这是抱怨吗?”

云川笑着摇摇头。“我这是‘欣喜若狂’。”

沐夜撇脸,径直走回桌边吃她的那份。

云川吃了两口,抬头又道:“什么时候,我才可以下地与你同桌进食,也好让我以水代酒敬你一杯。”

沐夜喝一口水,回道:“等你可以下地,就该离开卞园了……”

云川不说话了,脸上的笑还在,只是微微泛了抹苦涩,垂下头,吃了口菜。

两人间静了许久,云川幽幽又道:“此一别,欠了姑娘如此多的恩情,这一世,也不知有没有机会报答了……”

沐夜凝着他,云川的面容背着夕阳的光映在她眼底,沐夜缓缓说出一句:“好好活着,拼命活的久一点,莫叫我白白忙活一番,这……便是回报我了。”

“好,我答应姑娘。”他笑着,那笑如四月风,如六月雨,温润的,让人不忍拂去。

晚饭后,沐夜收起了二人的餐具,四只盘子两只碗都是空的。共食几天下来,连带沐夜的饭量也好了许多,以前她一顿塞下半个馒头两口菜就不错了,现在一顿便是以前一天的量。

沐夜端着食盘走到了门外,天色将黑又未黑尽,院中无端一道疾风掠过,吹着旧屋上的枝叶呼呼作响。

沐夜眸光一凌,脚下飞纵转身闪进了屋内,她一手反身合上屋门,另只手将食盘放在了桌上。

“怎么……”云川正要开口,沐夜一个上前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收声。

沐夜屏息细细听着屋外的动静,面色一黯,另只手弹灭了桌上的油灯。

一阵疾风入室,屋门被风卷开,沐夜几乎在同时间一手掀起了云川身上的厚被将他从头到脚埋在被中,接着起身走到了门前。

皎洁月光如瀑而下,院子里一个青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带着一身的寒气,直击地面,扬起一圈尘土。只见一中年男子,眉如高山目如月,棱角分明的面庞,高挺的鼻子,俊颜上虽带着一抹浅笑,可隐在那笑中的却是浓浓的寒意。

青衫男子负手缓缓而来,每一步落下,脚下便是一道微风,直到走近沐夜的身前时,风刮过沐夜雪白的长裙,激起一浪浪裙裾如花。

“怎么听到师父的声音就躲起来了呢……”青衣字字低沉,厚重的内力与寒冷的话语袭过沐夜的脸庞,如利刃一般。

沐夜低头,身子稍退,正挡住了身后桌上的食盘。

“为师不在,卞园里好热闹啊。”边说,边负着手踱起了步子。

“沐家派了人过来,因为快到……”沐夜话还未说完,一直跟在师父身上的目光一怔,眼见着师父抬手一翻,袖中露出的一排银针对准了云川所在的床榻。

“这个也是沐家的?”青衣寒笑的目光看着那床上微微起伏的被子,话音刚落,便将手中的十根银针朝着云川的头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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