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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则摇摇头：“我虽然病弱，到底是男人，怎么能看着女孩淋雨而不相助呢这不是君子的做法，周姑娘当我是朋友，还请不嫌弃才是。”说着不顾竹卿的阻拦解下披风，披在竹卿的肩上。
竹卿看他如此热心肠，一时语塞，只好默默接受他的好意。半天才说一句：“你可别冻着，像你这样的贵公子，冻坏一点半点，我可赔不起。”
“哪里要姑娘赔呢”沈则忍不住笑了，抬头看看天，自顾自地转移了换题，“这个月怕是要经常下雨了，雨季到了。以后你要出来钓鱼或者出来玩，该随时带伞才是。”
雨穿过树叶，被挡住了大半，时不时有几滴雨水“啪嗒”一声落在伞上，雨落如花，溅起细蒙蒙的雾来。一男一女同立在伞下，原是有点不合情理的，可是这样奇异的感觉，竹卿还是生平第一次。
他就站在身旁，竹卿却不敢回头看。仿佛一场雨间少女的心就这样长大了，他不知何时埋下了一粒种子，雨水的滋润使得这粒种子用力的钻出心中的土壤，竹卿试图将它按下去，它却拼了命的往上窜往上跳，跳到脸上来开出一朵朵红晕来。竹卿用余光扫了右侧的沈则一眼，他只看向远处的河畔，不见半点异样。
在竹卿看不见的地方，沈则打伞的左手心已全被汗湿，脸上虽不见表情，微微发红的耳朵却出卖了他的内心，强装镇定不过是怕唐突了身边的姑娘。
“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身边的人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沈则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内心：“这边的雨来得快停的也快，一会就停了。和临安一样，说变天就变天。”
“总不会淋湿你的，你放心就是。”
“这边的天倒是比我们那边暖和很多，到这个时节，都已经要下雪了呢。”
“我没怎么见过下雪。”
“真的”竹卿惊讶不已。
“是啊，小时候在临安，临安暖和，雪还没落下来就化成雨了。后来来了这里，冬天偶尔才能看见一次，大抵南方都是这样吧。”沈则将手伸出伞外，任由雨水落在指尖。
竹卿点点头：“等将来你的病好了就来长安，我带你去吃长安的水盆羊肉。最好是冬天来，羊肉冬天吃最好了，我带你去看雪，长安的雪和这里不同，冬天的时候漫天白茫茫的，连路都看不见，我小时候经常出去堆雪人，回来一身的雪，我爹他从来不会说我。但是也有不好，下了雪总是路滑，出门不留神就会摔跤，还会冻伤手，冻的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到冬天发作就开始痒，又痒又疼的。”
“这般严重吗那你现在还会疼吗”
竹卿伸出手让他看，她的手不同于闺阁女子，手心常年练武留下一层薄薄的茧，指尖亦有些粗糙：“好了，我爹给我买了蛤蜊油，多擦擦就好了。”
沈则不知竹卿的过往，只以为她是因生计来回奔波操劳而这么辛苦，不由得为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心疼起来。
“哎呀。”竹卿看他脸色不好，轻松了语气，“这没什么，我们那边平民百姓家的小孩冬天都会冻坏手脚的，等长大些就好了。”
沈则不语，良久后低声道：“我不管他们如何，我只想你不要受苦，少受些罪。”
“这不算什么…”竹卿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旁边避雨的人着急赶路，看旁边的水洼逐渐平静，试探着伸出脑袋，发现雨势渐停，略略遮住头直接走出去了。
竹卿没有淋雨的胆子，只乖乖等雨停。
不多时，雨收了势，虽然乌云还没有散去，但雨好歹止住了。竹卿忙朝着自己的鱼竿走去，还好并没有被雨水冲走。
再次下钩，接二连三的钓上几条鱼来，且个头都不小。意料之外的顺利，竹卿也暗暗惊喜。沈则看样子很少钓鱼，只搬了块石头坐在她旁边，看她一次又一次地甩钩。
“你没钓过鱼吧”竹卿问。
“只小时候在家里的池塘钓过，我爹怕我掉进去就也不让我钓了。”沈则老实回答，“他不让钓的次数多了，我也觉得没意思，慢慢就没钓过了。”
“那可真没意思，我爹经常带我去钓鱼，后来他还教我怎么烤鱼，我烤的鱼可好吃了，还不会焦。”竹卿一边说话一边紧紧盯着水里的动静，“可惜这里不方便，不然给你尝尝。”
沈则也盯着水面，偶尔看一看她的侧脸：“没事，正好晚上带你去酒楼吃，肚子就先空着。”
“好。”竹卿解下披风，“这个还你，你披上吧，我钓鱼也不方便。”
这真是个不能让人拒绝的理由，沈则只得接了过来。
钓鱼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过去了一个多个时辰，竹卿放走的鱼也得有二十多条了。天色将晚，竹卿只得意犹未尽的收起鱼竿，沈则倒是很惊讶：“我以为你会把鱼带走的。”
“这鱼太小了，吃也没法吃，还不如让它们活着呢。”竹卿道，“我也只是无聊打发时间罢了，并不是为了抓鱼吃。”
“既然这里的鱼吃不了，不如去吃闻香楼的烧鳝鱼吧。”沈则诚心邀请。
“那我得先回一趟客栈，跟我爹说一声，就不等我吃晚饭了吧。”竹卿想起青池还在客栈里，头疼该怎么跟他说。
“也好，我陪你一起去。”
眼看离客栈越来越近了，竹卿反而犹豫起来，放慢了脚步，不知该如何启齿。沈则看她走的越来越慢，脸上也怪怪的，不禁问道：“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沈则先问，竹卿也就不好隐瞒，刚好说出心中顾虑：“你一会在街边等我就行，不用跟我到客栈门口了，我爹看见不好。”
其实这并非什么不可告人的事，竹卿觉得自己和沈则是光明正大的朋友，又不是偷偷摸摸的。只是青池看见又要拿来调侃一番，既然如此，不让青池看见也少了一件麻烦事。
沈则思量片刻后答应了，将手里的鱼竿鱼篓交给竹卿，自己找了个角落静等。竹卿感谢他的体谅，朝客栈快步走去。
被茂密榕树遮住的角落，沈则正吩咐身边的小厮：“你赶快去闻香楼订一间上好的包厢，要不显眼的。”小厮点点头答了声“是”，快步离开了。
竹卿没成想到了客栈青池却不在，店小二说他刚出去不久，竹卿只好将渔具交给小二让他代为保管着，转身又出了门。
走到街角，沈则正斯斯文文的站着，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看见竹卿朝自己走过来忙迎上去。竹卿看着眼前人清风明月般美好的样子，眉眼间俱是温柔，先不自在了起来，装作不在意走上前去。
沈则替竹卿抚去落在她头上的叶子，问道：“你倒挺快，说话间就回来了。”
竹卿理了理头发道：“我放了东西就出来了，没耽搁太久。”
“嗯。”
“你方才说那酒楼叫闻香阁，真奇怪，酒楼本就是吃饭的地方，只能闻香却不能吃。”
沈则解释道：“会吃的人往往闻到香味就能猜出上什么菜，闻香即知美食，叫这个名也不奇怪。”
“那你能吗”
“不能。”
“……”竹卿无语。
“天气这么冷，吃点热热的正好。”
“你说的对。”
听出了竹卿话里的阴阳怪气，沈则也不以为意。
一到酒楼门口，立刻有店小二迎了上来：“沈公子来了，雅间已经为您留好了，您楼上请，姑娘请。”说罢另有一个引路的指引他们进了雅间。
“看来认识你的人真是不少。”竹卿看着他。
沈则也不隐瞒：“我姐姐姐夫对我极好，这些酒楼姐姐常带我来，时间久了就都是熟客了。你有想吃的吗”
竹卿挑挑眉：“这酒楼我从未来过，也不知有什么好的，听你的就是了。”
沈则也不推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点了几道招牌菜。
店小二下去了，再来时提了一壶茶水，小心替二人斟好。沈则做了个“请”的手势，对竹卿道：“上好的滇红，尝尝吧。”
竹卿抿了一口茶水在口中，偷偷觑了沈则一眼，看他正在细品，自己也装作品茶的样子来。
“你觉得如何。”
“挺好挺好。”竹卿讪笑。
看沈则一脸懵懂不解的神色，觉得自己也该真诚待人，便说了实话：“我喝不出来。”复又故意道：“小门户的孩子哪里品得出茶叶的高低，也没喝过多少好茶叶。”
她本是玩笑，沈则却当了真，歉意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是好意，却让竹卿自伤起了身世，颇觉愧疚。
竹卿慌了神，她没想到他会当真，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我开玩笑的。我一向品不出茶叶的好坏，好茶对我也是苦的，你别多心。”
知道了竹卿的本意，沈则也不再说什么，只和竹卿絮絮聊起了来时路上的事。
“那你被蛇咬了，真的无妨吗”沈则很震惊。
“不碍事，也没咬透没进肉里。不过说起来，这边蛇倒是真多啊。”
沈则伸手为竹卿添了一杯茶，道：“这边气候温暖湿润，蛇虫自然多一些，秋冬时节还好，立春往后，经常能见到蛇在路上爬。说起来倒有趣，我年少刚来的时候经常被吓到，还常常被吓哭。现如今在这边待久了也就习惯了，有时候还能看见蛇蜕，这可是上好的药材。”
竹卿想起在山上见过的白森森的蛇蜕，不禁抖了一下。
雅间忽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店里的伙计端着热腾腾的菜进来了。待放桌上一看，一大碗烧鳝煲，一碟蒜炒的豌豆尖，一碟粉嫩嫩的虾仁，中间点缀着些许豌豆粒红白相间甚是好看，一碟蒜泥凉粉，一碟烧的极软烂的浓油赤酱大猪蹄，还有两碗撒着虾皮芫荽的馄饨。
竹卿瞪大眼睛：“晚上吃这些，也太多了些。”
“不多不多。”沈则看着她快要发光的眼睛，知道她是喜欢吃这些的，觉得自己没选错，心里得意起来，“你喜欢吃就行。”
竹卿看看烧鳝煲，想想刚才的话题，心中不免有些害怕，迟迟不敢动筷子。转而尝了尝豌豆尖，不料清香异常，大感意外。
“这菜挺好吃，我以前没吃过。前几天看见有菜农卖这个，我还好奇怎么做来吃。”竹卿对豌豆尖赞不绝口。
“我也是来这边才吃的，做法挺多，煲汤清炒凉拌或者涮锅子都可以。”沈则在云南待久了，说起这些也头头是道。
“你不曾吃这鳝鱼煲吧，尝尝。”沈则换过公筷，夹了一块鳝鱼到她碗里，看她皱着眉，笑道，“你莫要再想刚才的话了，吃一口试试”
他的语气跟哄小孩似的，竹卿咬咬牙夹起一小块送进嘴里，竟出乎意料的好吃。鳝鱼段应该是先油炸过再放进砂锅里煲，肉质紧实鲜嫩，很是美味。
“好吃吧”沈则侧着头看她，一脸期待地问道，“味道如何”
“好吃。”吃到了好东西，竹卿也很高兴。
轻轻咬一口馄饨，居然是荠菜肉馅的，鲜的竹卿几乎要咬掉舌头。竹卿爱吃荠菜馅的饺子，包成馄饨好像也不错嘛！
心情大好，胃口也开了，一顿饭吃完居然没剩下多少菜。竹卿喝完最后一口馄饨汤时，沈则正轻啜着饭后一盏茶，斯文不已。
竹卿想起自己刚才吃肘子时的样子，再对比一下眼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安慰自己人家本就是富家子弟，自己一个混江湖的拿什么跟人家比，心里平衡了些。
待休息好后，两人才起身出门。刚才还有些光亮，此时彻底黑了下来，一顿饭居然吃了这么久。
“我送你回去吧，天色已晚，我也放心些。”沈则道。
方才就拒绝过人家一次，这次吃人嘴短也不好再拒，任由沈则将自己送到了客栈门口，沈则很上道的没有多停留，只打了招呼就走了。
竹卿看他走远了，一个人默默上楼，倒在床上，心中忽然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