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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与他无关。”

死去的那个,尸首他已看过,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但能推断出动手干净利落,如果有这两个人在身边,邕王世子根本用不着那么害怕李砚。

不过恰好赶在他在时动手,恐怕也有让他担罪的意思。

伏廷心里有数,越有数,心越沉。

……

洛阳城中,自古繁华富庶之地,鳞次栉比的商铺一家接一家,沿着宽阔的青石大街延伸没有尽头。

街心一间鱼形商号开设的茶舍里,今日柜上的一早就闭门谢客。

刚过午,一人乘车而至,下车后,未带一个随从,独自从后门进了舍中。

柜上的躬身上前,请他入内,自己与伙计们守在门前。

这茶舍本就是富贵人才会来的地方,上有阁楼,登阶而上,往里有雅间。

四下悄然无声,走到头,唯有新露和秋霜一左一右立在门前,看到来人便推开了身后的门,齐齐垂首:“崔世子请。”

崔明度走进去,茶室小,门窗紧闭,当中一张茶座,上面已经茶香四溢。

顶级的茶汤,色泽如碧,盛在瓷白茶盏中。

座后顶上悬有纱幔,是茶舍里专为女贵客所设,此时都垂了下来,隐隐约约遮挡着其后端坐的女人身影,她身上罩着的水青披风尚未解下,清晰可见。

他站了一瞬,才搭手:“难得县主竟肯主动相见。”

栖迟隔着纱幔道:“不是崔世子暗示,我又怎会前来?”

从她踏足洛阳时便言辞古怪,更是数次以眼神和言语提醒,仿佛在向她示警,她便是想不注意也难。

崔明度僵站着,笑了笑:“说得不错,的确是我有心暗示县主。”

栖迟手抬一下,请他入座:“既然如此,请世子直言,屡次提醒,究竟为何。”

说完补一句:“放心,这里守卫严密,你可以放心说。”

他站了一瞬才跪坐下来,看着她的身影,声音骤然压低:“我只想告诉县主,行刺的目标并非是县主幼子,而是另有其人,望县主一切小心提防。”

“是么?”栖迟心中一紧,语气却还是淡淡的:“目标莫非是我的侄子,光王府的世子李砚?”

崔明度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县主已知道了?”

栖迟握住手心。

当晚,伏廷在她耳边低低说的那句话便是:目标不是占儿,是李砚。

因为李砚抱着占儿,刺向占儿,他必然要护,届时杀了他,便可以造成他是为救占儿而死的假象。

之后就算查,也只会顺着往要杀占儿的人这条线上查,而要杀李砚的是谁,就会被忽视了。

她怎样也没想到,崔明度一开口就说了这个。

她压着心绪,接着问:“既然如此,世子一定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了。”

隔着纱幔,崔明度的脸似沉重许多,手端起了茶盏,却迟迟没送到嘴边,沉默片刻,才道:“县主,我今日其实不该来,也不该与你说起这些。”

这句话他说得很快很急,不似他惯常温文尔雅的做派,声音都紧了许多,语气里夹杂了诸多情绪,似有不安、懊悔,甚至还有一丝畏惧。

栖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即使刚才透露了那样一个惊天的消息给她,他也不曾像这句话这样。

“那你又为何要说呢?”她问:“之前你便几次三番来信知会我朝中情形,仿佛有意相助,这次也是,为何?仅仅是因为退了婚觉得愧疚?”

崔明度脸色一白,默不作声,过片刻,却又突兀地笑了一声,低低地:“是,我对县主有愧。”

“这话你早已说过。”

“是早已说过,但我有愧又何止是退婚。”

栖迟看着他:“何意?”

崔明度又显露了方才的模样,左右看了一眼,仿佛在看这里够不够安全一般,忽然开始饮茶,两手托着茶盏,抵在嘴边一口一口喝干了,才放下。

茶盏笃的一声,落在茶座上,他也似定了心神,抬头看过来:“也罢,县主既然想知道,我便都说了好了。”

栖迟敛神:“既如此,幕后的究竟是谁?”

“县主以为,一个藩王世子,何人敢轻言其生死?”

心中倏然一紧,栖迟无言。

这一句反问就像一把利刃,直接刺入了她最不敢想的那一块,她手心握起,又松开,反复几次,伸出手去,轻轻挑开了纱幔。

像是挑开了自己早已想到,却无法承认的事实。

崔明度一抬眼就看见她被纱幔半掩的脸,朱唇烈艳,愈衬得面庞生生的白,一双眼定定然望来。

这一幕扑面而来,让他忘了该说什么,只能看着。

她说:“那位,想要阿砚的命么?”

崔明度回了神,低声道:“何须那位下手,只要稍稍透露些心意,多的是揣摩其心的下臣去出手。”

所以查到最后,也查不出什么。

因为这分明就是按圣旨办事。

那位,指的是圣人。

栖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原来,他竟是如此在意光州。”

“那一位的确早就想动光州,诸多藩王封地当中,光州富庶,还握有直属光王名下的兵马,光王府又人丁稀少。”崔明度搁在膝头的手握紧了,干脆说了下去:“从老光王去世时起便开始了,光王妃无高门背景又难产而亡,光王纵然年轻有为,却已不再娶,膝下只有一个幼子,便有了最好的时机。”

这些栖迟自然早就有所体会,只是从他口中明明白白说出来,还是觉得遍体生寒。

“但原先……并没有动光王世子的打算。”崔明度这一句说得很艰难:“如今这般却不止如此。”他看着她,“不只是因为光州,还因为你。”

栖迟眼神顿住:“你说什么?”

“原先将你赐婚给伏廷时,北地还积贫,嫁了你,北地帮不了光州,却能拉拢了伏廷。可惜如今形势变了。”

栖迟一瞬间明白了:“所以当初在都护府前行刺的胡人,也是朝中安排的,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是不是?”

“是。”

圣人本没有动光王世子的心,直到觉出北地有复苏迹象。

一击未能得手,之后都护府便如悄然无人一般,终究作罢。

对帝王而言,只要北地能抵挡住突厥,就是再贫困又如何?总好过一个富庶强大到随时会有威胁的藩镇。

可偏偏北地站起来了。

栖迟听到这里,竟然凉凉地笑了一笑:“原以为只有突厥才不希望北地站起来,没想到……”

没想到连自己的君王也不希望。

简直背后生寒。

“县主以为伏廷不知道吗?”崔明度声更低,身体却不自觉前倾,连称呼都换了也未曾察觉:“他若不知道,便不会在当初我去他军中时,连他手下半个精锐也没看见。”

栖迟心中一震。

崔明度的声音几乎快要听不见,压在了喉中:“如今北地重立,突厥一战兵强马壮,八府十四州民多商盛,甚至尤甚当初,那位再想动光州,又有何办法?若不动,让光王府恢复荣光,安北都护府又与如虎添翼何异?”

安北大都护手握重兵,朝廷还要靠他抵挡突厥,断不会动他。

唯有除去李砚。

李砚死了,朝廷便能顺理成章地撤了光王府。

光州回到朝廷手中,安北都护府失去一份助力。

帝王多疑,唯有此可叫圣人心安。

栖迟脸色发冷:“因为我,的确是因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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