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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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磊走的时候，把钱包里一百的都抽出来给周黎，也不过四百块。
罗安一拍脑袋，说：“等会儿周哥，咱一起走，我也得出去一趟，明天得和快递结账了。”
周磊还没说话，周黎就乐了，挤眉弄眼：“快去快去，哥，你陪安姐去，要保证安姐的安全呦~”
呦你妹啊呦！罗安被这一声弄得浑身不自在，飞快地回房间换衣服。
小区拐角就有一家自助银行，罗安分两次取了四千块钱，期间，周磊一直站在她身后一米远的地方，脸冲着外面。嗯，站姿很标准，如果再抱杆枪就更来派了——这是什么待遇？正经的vip大户待遇！专业保安陪同取款，罗安自己美得不行。
周磊送罗安回到楼底下，进了楼宇门罗安就停下了。她数出一千块钱揣兜里，剩下的甩给周磊，大款款地说：“那，虱子多不咬债多不愁，拿去零花~”
周磊下意识地接过来，发傻。
“喂，你那什么表情？要还的啊！”
“……”
“真的要还的，你当白借呐？利息大大滴~”
感应灯灭了，罗安忽然被搂进了一个胸膛里。周磊的棉服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她的脸贴在上面，凉凉的。
黑暗里，周磊的鼻息清晰的从耳畔传来，她刚想说话，对方就说话了：“虽然你又馋又懒，还没有上进心，还不会过日子，还缺乏常识，脾气也不咋滴……”
“我靠！你够了吧！”这是逼哑巴骂人呢么！罗安抬脚“当当”给了他两脚，一把推开他往楼上跑，感应灯一路亮起，转瞬就亮到了五楼，她尤不解恨，爬楼梯夹角朝下喊，“你给我等着！”之后就听钥匙响，然后咣的一声，估计是甩上了门。
周磊维持着抱人的姿势，直到这时才放下胳膊。你看看，他就说！这破脾气找个事儿多的人家能跟婆婆一天干八场！
“不过都没事儿，我稀罕你！”周磊肯定地说。多少年没人给他零花钱了？他站在楼道里直到感应灯又灭了，也没舍得走。心里各种熨帖灼热，捻着票子，那东西热的烫手。
周磊大步走出小区，拐弯儿就听见汽车喇叭响。他回头一看，一辆熟悉的车跟他后面，车窗摇下来，楚梦涵微笑着探身问他：“去哪儿啊周大队长？”
“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等你的，你信不？”
“有什么事儿吗？”
“什么事儿呢？”楚梦涵手指敲敲车身，“你欠我个人情呢，想打赖啊。”
“王大妈她儿子找着了？”
“哪儿那么容易？努力着呢。怎么？没找着就不算人情啦？”
“算，你说吧，想让我怎么还？”
“来，上车，找个地方我跟你说。”
楚梦涵把车一直开到购物公园的公用停车场，找了个角落停下来。快要过年了的关系，商场延长了营业时间，这时候商场门前依然车水马龙。楼体上的led广告一个赛一个地亮，电子广告晃得人不敢直视。
“就在这里吧，倒比那些茶楼酒肆清净些。”楚梦涵没给车熄火，打着空调保持车里的温度。她没看周磊，莹白的手轻轻敲打着方向盘，似乎在考虑从何说起。周磊也没催他。
“周磊，咱们是朋友吧？”
周磊点点头：“那肯定是。”
“是朋友我就不会害你，这点你相信吗？”
“信。”
“好，”楚梦涵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周磊，“那我跟你说，你现在很危险。”
周磊等着后续。
“‘1.02’捅到中央了，你作为责任区中队长，首当其冲，想必已经知道了。
洛林的老板做事儿太出格，把找上门的死者家属打了，死者家属不服要往上告，他们还勾结地痞流氓一直堵着旅馆门口，还间接闹得出了人命。周磊，我知道你性子直，为人仗义，可是现在这事儿不是你一个人能扛下来的。这已经不是市里、甚至省里能兜住的了，中央正在关注。
关注你懂吗？现在内部调查就是最大的宽限了。如果调查结果不满意，上面会直接插手。到最后你想想周磊，你能保住谁？开除军籍党籍你就完了！”
“这些我知道。”
“你知道？还有你不知道的——本来‘1.02’盖子都捂好了，你说谁给捅开的？死者家属是死者的表亲，他们怎么得着信儿怎么找上来的？谁给他们铺路捅到中央的？这些人有什么目的你都知道吗？”
周磊摇头。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至少报告这一块死活他得扛着，扛不动也得扛。一旦他露了怯，后果绝对超出他的预料。
“周磊，你也说了咱们是朋友，我不会害你，你别固执了。实话跟你说，我听说他们已经找到突破口了，你不说，你们全队都不说？你以为你们队里就是铁板一块呢？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肯定想着，你有什么错呢？报告写不清楚顶多算个工作不认真，连违纪都算不上，记过就完了。是吧？
你要是这么想就太天真了！你看看这个。”她从包里拿出平板，调出个文档，递给周磊。
《六旬老人无力缴纳房租楼顶轻生，热心群众全力施救上演冬日温情》——还配着一张特写，王大妈半身挂在楼顶的天台上，被施救人员紧紧抱住双腿，寒风肆虐，老太太脸上的泪绝望又伤悲。
周磊一目十行扫扫内容，具体就是说王大妈租了某个现役军官的房子，因为儿子打工失踪等等原因交不上房租，被房东几次催逼。儿子失踪，孙女上不起幼儿园，生活费没有着落，房子也马上住下去了，王大妈一时想不开，准备跳楼。
周磊看着看着，先是皱眉，后来竟然笑起来。
“你别笑，跳楼虽然是事先和王大妈商量好的，但报道就是这么回事，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如果不是我拦着，这就是今天的头版头条。你想想，按照现在人仇富仇官的心理，你会是什么结果？
我知道他们在调查你的经济问题，你有没有这些问题先不说，现明摆着一条‘破坏军民团结’的帽子就能扣死你。要整你办法有很多，别太固执了你。”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四个字，实事求是。”楚梦涵慢慢地说，“跟你说这么多，你肯定已经看出来了，这是有人要重新洗牌。你的位置很尴尬，往上数，不够高；往下数，又不落地。说实话，这次事件在你们区，如果‘1.02’真翻了盘子你首当其冲，责任肯定有。但，更该负责的是谁？”
“海宁‘2.15’，市长引咎辞职，市委书记党内严重警告；温州‘7.28’，直管局长市长纷纷落马。楚梦涵，你背后是谁？又凭什么保我？”
“我不想你出事儿。”
“谢谢，‘好意’心领。
我是个粗人，没那些个弯弯绕绕。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没吃过肥猪肉也见过肥猪跑。王大妈的事儿，也值得你们端出来拿我一把？先别说我问心无愧，就算我真撵她了又怎么样？那房子是我的。你们随便报，爱怎么引导怎么引导，爱怎么谴责就怎么谴责，随便。好歹，我擎着。”
“你别这么固执！魏杰保不了你！我这么跟你说吧，这次的水太深，魏杰都是捎带脚搭进去的你懂吗？”
“嗯，你要这么说我就更没啥想头了，我一个跟着吃挂落的，等着结果就完了，就被跟着在水里扑腾了。”
“周磊你怎么油盐不进？你以为你光棍呢？你是傻你知道不？”楚梦涵声音大起来，随即又放缓语调，“你别急着走，听我说。我知道你现在怎么想我，觉得我不地道，我承认，我利用了王大妈，可是我也不光是为了把你怎么样才给王大妈出得这个主意——她要找儿子就要有新闻，什么是新闻？新闻得有看点，如果我干巴巴地报到一个老太太如何如何困难，找儿子如何如何着急，会上头版吗？会引起重视吗？不把舆论调动起来，我凭什么去找兄弟媒体配合？王大妈的儿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把老太太弄可怜点儿，轰动点儿，谁关注她儿子是圆是扁？”
“所以你就让她跳楼？楚记者，那是七楼，现在是冬天，楼顶有多滑？你就不怕弄假成真？对你不怕，真假都是新闻。”
“那是假的！我们心里有数。算了随你怎么想我，我不是和你讨论这个问题的。”楚梦涵吸口气，接着说，“周磊我问你，你摸着良心告诉我，‘1.02’有没有猫腻？到底是电路着火还是因为某些二代在地下室弄鬼着的火？你要保护你们队员的利益和你们队长的利益，那洛林那些枉死者呢？他们怎么办？你就眼看着那么多人死的不明不白？那些家属有什么错？他们失去亲人怎么就不能问一问？他们去拷问真相就该死了？
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懂感情的，你有同情心，有正义感，又有赤子情怀。那么现在呢？周磊，你的感情呢？摸着良心问一问，那些人就该白死吗？”
周磊当然听过传闻，但现在问他这些问题的不应该是她。
楚梦涵苦笑：“你别这么看我。我有私心不假，但我也是个新闻工作者。死者需要说法；责任人要接受惩罚；伤害别人的要付出代价；公众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我们一起揭开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这不好么？”
“不好。”说完周磊不再啰嗦，打开车门下车。他开着车门停了一会儿，难得文艺一把，弯腰对着她说，“我不害怕揭露真相，但它不该是以这种方式。把真相放到权利倾辄的天平上，永远也不可能还愿真相。”
楚梦涵抬眼看着他。
“至于新闻——想报道就报去，当然你最好能帮王大妈找着儿子，大冬天的别让老太太白跳楼。”
“周磊，你会被一脚踢开！”
周磊头也不回地走开，几步就湮没在人群中。
